记得,懵懂的时候就喜欢摆舞弄姿,咿啊呀地学唱闽剧。那时,福州三坊七巷的闽剧十分活跃。
黄巷南华戏园子的闽剧,是大人津津乐道的。遏上出新戏,戏文和演员便是街坊这一阵子的时兴话题。戏园子戏都在夜里,上戏园就像去喝喜酒,还不到傍晚,姆妈就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有戏的日子,黄巷熙熙攘攘。晚上,四面八方的人鱼贯而入,戏场子总是楼上楼下黑压压的一片。我看戏的兴头不全在台上,大半冲着姆妈兜里的零食。零食掏光时,我的戏也算是看完了。于是,姆妈耐着性子一点一滴慢慢掏。戏园子的戏,我是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倒是演员的肢体动作一下子就给记住了。回到家,邻里围在一起论戏,我边听大人们侃戏,边琢磨着演员的肢体动作,朦胧的戏就有了几分明白。
郎官巷的伬唱,场子设在门楼里。记得,大院落,六柱厅堂,堂屏前设有不很高的小平台。平台上五六个弹拉的围在边上坐,他们边拉边帮腔。台中央一张小方桌,两三个演员分两旁。她们不上戏妆,衣着时尚,有时坐着唱有时也起身比划着唱。
初次听伬唱,我一头雾水。只见那个演员,一会儿踩着花旦的碎步,一会儿装起书生作揖,又一会儿则颤颤抖抖分明摆起老旦的谱,不知她究竟想装扮啥——莫名其妙。姆妈说促唱是唱戏本,一人是要身兼数角的,我方才明白。姆妈最喜爱的戏本是《钗头凤》,我最先学会的闽剧唱段就是陆游的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儿时,我最期盼的戏,还是光禄坊菜市口旁边空埕的搭台戏。搭台戏,儿童不收票,大人票价五分钱。上戏那天一大早,孩子们扛着条凳先占位,后街三坊七巷的孩子全聚在一块,其乐融融。入夜,戏台汽灯通亮。戏班开场的三通紧锣密鼓,时急时缓、忽高忽低,远比戏园子闹得欢。戏场里人山人海:前头大片地坐着;后头边上一圈地站着;再后头,踩在条凳上;最后头干脆将脚下的条凳叠起来,远远望去,场子被一层层往上叠的人墙半包围住。就连场子周边的大树和对街的围墙上也趴满了人。
搭台戏,我看得懂,演的是现代小戏和老戏折子。记得最牢的一出现代小戏:有位男青年是种瓜能手,却没有文化。有位女青年鼓励他学文化。种瓜人为什么要学文化,两人对唱了许久。姆妈就是那时进了居委会的扫盲班。这么许久,我才知道女红烹调样样被亲朋邻里赞不绝口的姆妈,居然不识字。依爹可是满腹经纶,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搭台戏的戏班子是业余的,戏班子很多人住三坊七巷。出彩的演员和出色的后台是坊巷各自的骄傲。一位叫做“明”的姑娘就住在我家的巷子里。她嗓音甜扮相美戏路活,大家喜爱她的戏,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三坊七巷的人喜爱闽剧,他们不仅爱看爱听,也爱唱。
夏夜,一条后街木屐声鹊起,成串的纳凉人群里,随处可寻见或自拉独唱,或三五结伴弹唱闽剧的人。只要你愿意,便可席地借坐,或旁听或唱和,他们很乐意。
我家的闽剧票友会,三坊七巷一带闻名。东厢的依五舅虽半身不遂瘫痪躺床,却是当年福州城修理电机设备的高手。他除了一手绝活,还拉得一手好琴。他喜爱闽剧,手上没活的时候,喜欢以戏会友。左邻右舍也会来凑热闹,一屋子挤得满满的。到时候,嗓子好的或嗓子不好的,都可以乘兴唱上一段。有时,遇到有人嗓子扯不上去,高嗓门的人就接着往上扯。倘若谁都接不上,反倒逗得哄堂大乐。
至夸,回想起儿时三坊七巷的闽剧,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作者:郭旭亚 摘自:福建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