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戏《福寿镜》想到的

  转自福州市闽剧院著名演员林颖  新浪博客


    国庆期间福州闽剧院在城市演了根据传统京剧改编的《福寿镜》。排戏的时候就是按照业务戏的标准来要求的，所以谈不上精致。而且整个本子还是传统戏的套路，比较粗糙。我从头看到尾，心里有自己的感受，耳边有观众的评论，写下这篇东西，算是观后感吧。
   一、传统戏能实现传统观众的“心理预期”。
   “心理预期”这个词用在这里不知是否合适。传统戏的套路，永远是某户人家孩子丢了，被总兵、尚书或者宰相捡到了，仿佛古代的高官们都在四处溜达、到处捡孩子，是养弃儿专业户。而这个孩子将来必定非中状元不可，哪怕让他委屈一点做个榜眼作者都不甘心，好似古代状元的位子是专门为这些孩子留着的，随便一下就中了。而这个孩子将来又必定到父母所在地做官，仿佛他不到这里做官就无官可做。然后又必然审问一下当初扔掉他的父亲（大多数是父亲），最后都是很快原谅了长辈，一家团聚。
   只要是传统观众，对于这种故事情节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会很得意地告诉边上的人，或者互相说“你看下一场肯定是……”。当戏的发展正如他所料的时候，他会很享受自己的“心理预期”得到了实现，仿佛是自己导演了这出戏。也会很得意于在周围的人面前表现出了一种“前瞻性”。也许，这就是传统戏也能吸引部分传统观众的原因之一？
   而我，作为年轻演员同时也是年轻观众，就非常腻味这种滥掉的套路，我希望看到“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情节，希望看到自己想像不到的场景。我更需要的是“心理期待”，是悬念，是揪心，是入迷，而不是重复了几百遍的套路，几百遍地重复实现自己的“心理预期”。
   二、丑角有天生的观众缘。
   每次演出，丑角一出场，台下总会一阵骚动。丑角一个动作、一句插科打诨，观众就跟着一阵哄笑。正面角色，总是很难把握分寸，有太多的条框制约着你，弄不好最后还吃力不讨好。而丑角，天生招人喜欢，哪怕他演得过了，太夸张了，观众还是不会计较，依旧喜欢。这次看《福寿镜》也是，山寨夫人一出场，那夸张泼辣的做派，那眉飞色舞的神态，那生动幽默的福州话土话，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连我也坐在底下跟着傻笑。
   我还发现丑角特别能体现剧种的语言魅力，不管哪个剧种、哪种方言都是。本地观众完全不用看字幕，全心全意看他们表演就行了。而其他那些操着“文读音”的角色，似乎方言魅力减少了一大半，且不看字幕还时常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三、看似啰嗦、反复之处，有时却正是“趣味”之处。
  《福寿镜》里有一场戏，二十年之后，状元的生父梅俊被传唤到状元儿子养父的府上，认出老家人丫环寿春，追问当年之事，寿春故意捉弄他，自己坐下，要他站着听。说到关键时刻又停下，再要求他面对观众站着听，再说一段又要求他跪下听。如此反复，看似拖沓、无戏演戏，可是观众却看得饶有兴致。演寿春的女孩说本来大家想把这段砍掉，导演不肯。我说，导演是对的，观众爱看这一截，爱看这种富有趣味的东西。
   传统戏里，这样的情节很多戏都用，都有。用得好，演员演得好，很有剧场效果。用得不好，演员演得不好，就显得烦人。我觉得这样的段子是中国传统戏曲里很典型的一个现象，可能反映了中国戏曲的一种审美取向，以及戏曲观众的欣赏习惯。
   四、戏保人，人保戏。
   戏保人，是说本子已经给你设定了很好的故事情节或者矛盾冲突，你不用怎么费劲，就能出戏，出效果；人保戏，是说本子写得很一般，就看你演员怎么去演绎了，有功力的演员，能从二流的本子里演出一流的戏。
   传统戏，往往结构松散，人物情绪线混乱，性格特征模糊，基本都要靠“人保戏”。这对演员的表演功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过去的演员，能自己编动作、排调度，自己创腔，要求音乐怎么来配合表演。而我这代演员，是“导演中心制”的产物，是“剧团体制”下的演员，调度是导演说了算，唱腔音乐是作曲说了算，排什么戏、怎么排是领导说了算，演员早就没有这种空间，也丧失了这种能力，演戏的时候很大程度都在依赖本子和导演。不知道这算是更强调集体协作还是更淡化了演员的作用。
   看《福寿镜》也是这样，看这戏确实需要耐心，这本子实在是传统。别说我了，就是普通观众，也在几个特别累赘的地方纷纷去洗手间。情节不能一环扣一环，人物没有个性上的吸引力，如果二度创作再不够有力，不够细致，戏很容易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总之，现代观众的审美水平越来越高，尤其城市观众。他们希望看到更“值得看”的东西，更符合人的思想感情走势的东西（这样表述好像有点怪，呵呵），更细腻感人的东西。他们不仅要看好的情节，还要你有好的演员、好的音乐、好的舞美……各方面都很难糊弄他们了。传统戏的那套东西，如果不筛选不修饰，真的很难“入目”。
   恕我对前辈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