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人，今晚看不看戏？

　 从上世纪90年代起，传统戏剧渐渐淡出城市舞台，都市人已习惯了不看戏或者看白戏。但随着新落成的省闽剧艺术中心开始市场运作，这种现象正在改变——连续一个多月来，省闽剧艺术中心发售的戏票供不应求，传统戏剧在城市得到热烈回应

　 这期间，2002年福建省新剧目展演在福州举办，10个剧目均根据现代人的审美尺度做了程度不同的改革与创新

　 这两个事件似乎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在文化市场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福建戏剧正试图以都市人所欣赏的姿态重返城市舞台

    A.  视点现场

　 戏票卖火了“嘿，哥们，晚上一起去看戏？”早些时候，你若兜里揣了几张赠票向朋友发出这样的邀请，没准人家会用打量外星人似的眼光瞅你，说：“这年头进口大片都看腻歪了，谁还看戏？再说福州哪里还演戏？”换了现在，回答类似的问题，你的底气就足了：“福州怎么没地方演戏？省闽剧艺术中心，省芳华剧院。看的人多了，你不看拉倒，票难买得很呢。”

　 这虽是虚拟的情景，反映的却是实情。

　 从10月13日起，新落成的省闽剧艺术中心开始市场运作，省实验闽剧院的《孙尚香》、《金钗记》、《莫愁女》、《贬官记》、《马驿一日君》等传统戏售票演出，票价分20元、25元、30元三个等次。一开始，闽剧院还生怕票卖不动，毕竟戏剧已多年没有正式售票了，对观众能否接受这样的票价，他们心里也没底。但卖票的桌子一摆出去，他们就发现这种顾虑是多余的。才一个早上，戏票就全部售罄，加座票也供不应求，演出时，连剧场两边过道上都站了人。

　 陷入剧情的观众时喜时悲，演员演到精彩处总能博得热烈的掌声；一剧终了，观众还意犹未尽地等演员谢幕。“以前剧终后，大幕刚拉上观众就一哄而散，等到演员谢幕时剧场里已经稀稀拉拉，现在观众这么配合，我们演起来也特有劲，这比在农村草台上演出感觉好太多了。”省实验闽剧院的当红小生陈洪翔说起最近的演出很兴奋。

　 10月16日早晨7点45分，记者来到位于福州五四路的省闽剧艺术中心售票点。从8点开始这里将预售27日、29日、31日的戏票。家住台江的陈奇说他7点半就到了，因为上次来晚了，《莫愁女》的票没买到，回去被老爸K了一顿。

　 陈奇是个孝顺儿子，说起老爸看戏的事有一肚子的话：“我爸每回一听说哪儿演戏就非去看不可，我妈也爱看，但她没办法陪老爸往长乐、福清跑。这下好了，福州也有戏看了……老人家平常很省，买戏票却舍得，来这儿看戏买的都是一等票，看完回家连说戏好看，座位坐得舒服，钱花得值，这下可是看上了……”

　 戏票卖得红火，省闽剧艺术剧院院长林瑛自然很高兴。她说：“这么多人自己买票到剧场看戏，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近20年没见到了。”在她看来，戏剧在城市绝不是没有市场，像在北京、上海等一些地方，好的戏卖“黄牛票”的现象屡见不鲜。只是目前我省这个市场还比较低迷，闽剧院市场运作初战告捷，只不过给这个市场揭了小小一个角，整个市场还必须一点点慢慢争取，用心去培育。

    B.  视点分析

　 戏剧市场攻略戏剧要发展提高，必须借助城市市场。这不仅仅是剧作家王仁杰一个人的观点。

　 王仁杰分析说，城市观众的整体文化素质优于农村观众，有较高的审美要求。从戏剧的发展史看，它虽发源于农业社会，却在城市里由文人完成，越剧、黄梅戏等剧种都是进入城市成为市民艺术后才得以升华，元杂剧正是因为有城市文人参与才日臻精美。

　 在如今这个新的时代背景下，戏剧又将如何占领城市市场呢？林瑛认为，戏能吸引人，看戏看得舒服，是两个先决条件。

　 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现代观众，对观剧环境有了新要求。就福州而言，长期以来就缺乏能够完美展示戏剧艺术的现代剧场。这几年来，省里对剧场等文化设施的建设非常重视，对省闽剧艺术中心和省芳华剧院投入了大量的财力。10月26日，省闽剧艺术中心和省芳华剧院竣工剪彩，演出大厅分别拥有400多个和近800个观众席，每个座位视线都很开阔，座位舒适，舞台装置完全可以适应现代化的演出要求。

　 “刚开始卖票时，我们把观众一个个地带进剧场参观，看看他们对环境满不满意，结果他们看完后都决定要买票。”说起这事，省闽剧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喜滋滋的。

　 硬件过关后，就要看戏能不能留住观众了。那么，戏怎么才能吸引住现代观众呢？

　 陈洪翔认为，必须好好研究观众的审美趣味。“随着时代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戏剧的节奏应该更明快些。如果节奏始终不变，观众听久了就容易打瞌睡。”

　 据陈洪翔介绍，在演出过程中，他们采用了一些现代手法，比如当演奏一段感情激越的乐曲时，乐池慢慢升上来，给观众一个惊喜。在谢幕时，喷纸花、放烟雾，让观众的情绪持续升温，使舞台的气氛更加热烈火爆。结果，观众看完后都觉得新鲜，很兴奋。

　 林瑛是上世纪80年代极为走红的一位演员，提起过去的戏，她颇有感慨：“我现在再看以前自己的演出录像，发现舞台节奏实在太慢太慢了。这样的戏现在的观众确实不爱看。”

　 她认为，实验闽剧院既然冠以“实验”二字，就应该在改革创新上走在前列。闽剧有400多年的历史，这400多年中闽剧唱腔已有十几次改革。改革与生存发展休戚相关，改革哪怕有争议也不要紧，先做了再说，让观众来评判，让市场来检验。

　 传统闽剧的乐器主要有二胡、鼓、琵琶、扬琴等，而在这次参加全省戏剧展演的传统剧目《孙尚香》中，观众却听到了小提琴、长号等等西洋乐器的声音。实验闽剧院副院长陈新国说，之所以这样改革，是为了使戏剧音乐的个性更加鲜明，节奏更加明快，以表现出立体化交响化的特质。看完这出戏后，我国著名戏剧评论家曲六乙赞道：“闽剧我从《天鹅宴》看到《贬官记》，对音乐从来没有特别的印象，这回的《孙尚香》让我知道了闽剧的音乐原来也这么好听。”观众们则以踊跃购票的方式表示他们对这种改革的认同。

　 在闽剧艺术中心四楼，设有我省规模最大的闽剧艺术博览馆。林瑛说这是为了让观众全面了解闽剧的剧种特色、发展源流、优秀剧目、著名表演艺术家等等，以培养他们对这一剧种的兴趣。他们积极宣传闽剧艺术，打造闽剧明星，以使社会对这一剧种投入更多的关注，将观众吸引入剧场。观众一旦走进剧场，在舒适的观剧环境里欣赏到既有传统艺术魅力又贴近现代审美口味的戏剧精品，就可能产生经常看戏的兴趣。

　 令陈洪翔最感欣慰的是，在这一个多月的卖票演出中，除了大量老年观众，还有不少中青年观众也进入了剧场。

     C.  视点纵深

　 改革让戏更好看意识到戏剧必须改革创新并已做出行动的，不仅仅是省实验闽剧院。从2002年福建新剧目会演和展演中可以发现，芗剧、京剧、梨园戏、高甲戏等许多剧种都在二度创作上进行了探索，得到戏剧专家和观众的赞同。大家反映说，福建戏剧越来越好看了。

　 在这次全省新剧目会演中，厦门市歌仔戏剧团演出的现代戏《邵江海》和省京剧团演出的现代戏《走过十五岁》，创新的步子都迈得较大，颇为引人注目。

　 《邵江海》请北京人艺导演林兆华任总导演。林兆华是当今戏剧界新锐派的代表人物，以他为首的导演班子为《邵》剧注入了话剧、舞蹈、绘画等艺术元素。比如舞台布景，是大幅可以任意拆分组合的闽南古民居黑白图片，具有很强的形式感。剧中巧妙穿插了“车鼓弄”、“拍胸舞”等闽南民间舞蹈片断，其火爆的场面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在演员的某些表演和一些场面的处理上，还采用了抽象、夸张等现代的艺术形式，观众看完后感觉很新鲜很刺激，记忆特别深刻。

　 传统京剧给人的印象是，道具一桌一椅一屏风，演员一唱半小时，不懂行的人听得昏昏欲睡。而《走过十五岁》让人看了不仅不想睡，精神还特别亢奋。因为整出戏自始至终充满了青春的气息，节奏非常简洁明快。这出戏除了在舞美上大胆创新外，其导演手法也颇值称道。比如，在教室里上课的戏本来是很呆板很难表现好的，但导演巧妙地让课桌流动起来，课桌一动整个场面就活了。

　 厦门高莲升高甲剧团演出的新编历史剧《上官婉儿》，在表演上令人耳目一新。该剧抛开传统戏剧中“行当”与“程式”的概念，演员在舞台上不再拘泥于行当的种种要求，不演行当演人物，从而使戏剧更加人性化，与观众心理更加贴近。

　 “以前我们创作一台戏，常是先有意思而后再来编故事，而现在是先保证戏好看好听再有意思。我们首先认定它是一部戏，是用来欣赏的，在具有观赏性的前提下再对思想、人物等进行深入的挖掘。”省文化厅剧目创作室主任周长赋说。他还强调，戏剧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密不可分，二者不可偏废。

　 在这次会演中获得综合奖的7个剧目，都通过不同程度的改革，契合了现代观众的审美趣味，叫好又叫座。它们的获奖，标示了今后我省戏剧创作中的导向。如果我们省的戏剧创作能够按照叫好又叫座的思路发展下去，那么重新占领城市市场就不是梦想。

　 据悉，除了闽剧和越剧，今后京剧、莆仙戏、高甲戏、梨园戏、芗剧等其他剧种也都将在省闽剧艺术中心和省芳华剧院这两个现代化剧场售票演出。

　 尽管目前省实验闽剧院售票情况良好，但因此就认为戏剧已经占领城市市场还为时过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经过市场的考验，传统戏剧将找到在这个时代生存发展的新路。

      视点背景 之一

　 当看白戏已成习惯不付钱就买不到东西，但不买戏票却可以看到戏。这种事就常常出现在我们的城市剧场。城里人就这么爱贪小便宜吗？这可真是冤枉，谁叫它不卖票呢？

　 也有人认为现在城里没多少人爱看戏，这不对。每逢戏剧会演，剧院场场爆满，晚上7点半开演的戏，有人下午四五点钟就去占座位，当然，手里持的都是赠票。如果真要自己掏钱买票呢？几年前茅威涛来福州演出实验越剧《孔乙己》遭到冷遇是个例证。茅威涛名气不可谓不大，《孔乙己》不可谓不好看，但一说要买票，观众掏钱的手就变得犹豫。“当然票价高是个原因，但长期以来，观众被看白戏给惯坏了。”一位圈内人说。

　 为什么老让观众看白戏呢？一些剧团的负责人抱怨：“票卖不动啊！”

　 在上世纪80年代戏剧最红火的那段日子里，戏票紧俏得常常得排队走后门才买得到。而进入90年代，电影、电视、歌舞及五花八门的休闲娱乐方式纷纷抢滩文化市场，戏剧这门古老的艺术开始陷入低迷，戏院门庭冷落。

　 门庭冷落的戏院无钱维修，年久失修的剧院越来越不能满足现代舞台演出的要求，对观众更加没有吸引力。再则，戏剧的主要观众是老年人，中年人对戏剧兴趣不大，闲着宁愿在家看看电视。年轻人更看不懂戏，他们说：“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在舞台上慢条斯理地咿咿啊啊，不知说的啥也不知唱的啥，看着看着就想睡。”他们宁愿泡吧蹦迪，指望他们买票看戏？没门。

　 买票看戏的人越来越少，面对稀稀拉拉的观众，冷冷清清的剧场，演员演起来还有什么劲？上次全省戏剧会演结束后，有个剧团接着又卖票演了两场，结果观众不多，演完剧团倒贴了好几万。

　 像这样倒贴钱的商业演出谁还愿干？城市演出市场日渐萎缩后，剧团便纷纷转向农村。城市戏剧市场抛荒，又使城市观众对戏剧的印象愈发淡薄，再加上戏剧不像影视那样轰轰烈烈地宣传炒作，久而久之，戏剧必然离城市越来越远。戏剧大规模地重返城市往往是在一年一度或两三年一度的全省戏剧调演、展演、会演，这些演出带有比赛观摩学习的性质，都采取赠票的方式，每逢这时，“饥渴”的票友戏迷们便想方设法弄到戏票，一拥而上，使得剧场座无虚席。

　 这样的景况维持的时间久了，难免给广大老百姓造成这样的误解——城里要么没戏看，要么白看戏。

      视点背景 之二

　 尴尬的精品城市戏剧市场萎缩导致的另一个后果是，大量戏剧精品无法进入城市观众的视野。

　 我省戏剧素以深厚的历史积淀与鲜活的地域特色蜚声海内外。建国后，相继出现了《春草闯堂》、《团圆之后》、《连升三级》等一批扛鼎之作。新时期以来，《新亭泪》、《秋风辞》、《节妇吟》、《天鹅宴》等一批剧目，将浓郁诗情与哲理思辨有机融合，充分体现出闽文化厚实缜密的底蕴。在历届“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奖”、“曹禺戏剧文学奖”等全国重大赛事中，我省的剧目屡获殊荣。但遗憾的是，这些剧目老百姓往往只在新闻媒体上才能闻知一二，却很难在剧院里看到。

　 这些获奖的剧目都是团体合力打造出来的艺术精品，所经历的艰辛，非业内人士难以体会。剧目生产是个繁复的过程。首先，一度创作即完成剧本，就得让剧作家捻断无数根须，优秀的剧本大都是几易其稿反复研磨的结果。剧本成熟后拿到舞台上，即进入二度创作，这就牵涉到导演、演员、舞美、灯光、服装、音乐等诸多部门，一出戏得让众多人员为之殚精竭虑。就说演员吧，一串动作、一段台词、一段唱腔都得排上几十遍才能熟练无误，而要演到传神，更得千锤百炼。戏初排出来后还要综合各方面的意见修改、提高。如此磨了又磨，却因为种种原因难以走通市场而不得不束之高阁。这样的结局，实在不是遗憾两字所能概括的。

　 同一切舞台艺术一样，一出戏剧要有观众的情感参与才算真正完成。但演一出戏，且不说前期投入，光是演出时的剧场租金、演员补贴、交通、电耗、异地演出吃住费用等等，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票卖不动，不仅无法赢利还得赔本，剧团当然不敢演了。

　 也许你会说这些精品剧目还可以拿到农村去演呵。不是没演过，但农村简陋的草台很难满足精品剧目的演出要求，作品的艺术性在那儿大打折扣。

　 既然如此，就只能把精品先搁在那儿。这一搁就把演职人员所耗费的大量心血给搁下了，也把排戏几十万上百万的投资给搁下了。而且这种搁置浪费的不仅是精力与钱财，它也使喜欢戏剧艺术的那部分观众失去了享受艺术精品，陶冶身心、提高审美趣味的机会。

　 长此以往，人们不禁要对精品创作的目的产生怀疑。那些辛苦打造出来的剧作如果只是为了获奖，广大观众很难欣赏到，那么戏剧的繁荣是否只是种表象？

　题图：省闽剧艺术中心剧场。 朱文光 摄

　 《上官婉儿》剧照

  《上官婉儿》剧照

　省实验闽剧院演员陈洪翔

　  歌仔戏《邵江海》剧照

　  歌仔戏《邵江海》剧照